在前一篇〈熱情不等於專業〉中,我們談到許多學生與大人誤解了「教學」的本質。但更嚴重的,其實是近年許多營隊、社團、各類學術性學生活動中,TA(教學助理)與學生幹部制度的制度性誤用與濫用。我們看到太多年輕人拿著「助教」這個頭銜,卻從來沒經歷過教學現場的責任與風險。這正是我們想要深入討論的問題。
模聯文化的殘影:頭銜優先、責任缺席
模聯出身的學生往往擁有漂亮的履歷與頭銜,會說場面話,也熟悉活動流程。我們也確實遇過幾位學生,展現出對教學現場難得的敏感度與責任感,但說實話,這樣的例子還是偏少,遠不如大家口中想像的那麼普遍。
模聯文化有一個長期的弊病:權力結構模仿得很像,責任承擔卻從未建立。助理主席、活動召集人、議事規劃、新聞公報……看起來很有制度,但說穿了,多數人其實只是為了累積 credit,好在未來申請大學或求職時能夠「說得出口」。
當然,也不是所有模聯活動都如此。有些會議確實設計得不錯、討論深度也夠,甚至能啟發學生對議題的關注與思辨。不過我們也觀察到,在不少場域裡,學習的機會並不總是平均分配,並非所有參與者都能實際獲得成長與轉化。
一定也會有人說:「那學生自己應該要主動啊!」這種說法不能說錯,但也說不全。畢竟,在模聯的運作中,一個人安靜整天其實沒人會在意,甚至還能靠撰寫聲明、場邊操作來留下參與痕跡;但在英文辯論賽中,你如果一句話不講,不但會被對手強勢壓制,還可能被隊友或老師當場提醒,甚至賽後檢討。這兩種場域對「沉默」的代價完全不同。
例如《Georgetown Voice》曾批評模聯的獎勵制度「重場面話勝於合作」,而來自 Columbia University 的學生評論更指出:模聯參與者往往將頭銜視為精英入場券,卻缺乏對國際議題的深度理解。這些評論提醒我們,形式主義若沒有責任感支撐,就只是漂亮的空殼。
這樣的文化延伸到其他活動時,就出現許多「看起來在帶活動,實際上只是照流程走的學生角色分工」。他們模仿大人的組織架構,卻沒有相對應的責任意識與教學成果。這樣的傾向近來也逐漸出現在英辯圈:有些學生一旦擔任過一次講者、被點名協助活動,就開始自稱是 TA、主講人、教學顧問,甚至以組織顧問或訓練主任的角色進行包裝。這些華麗頭銜背後,卻從來沒有設計過教案、沒有處理過學生的學習盲點,沒有任何回饋機制,也沒有教學紀錄,就因為「我有打過比賽」的資歷,自認可以當指導者。
真實教學需要現場與監督,不是「我以前是這樣」
我當年要進入教學環節,也是在有老師旁邊觀察、一起討論並確認內容後,才一點一點試著開始教。那是一個需要承擔失敗與修正責任的歷程。我跟著學校帶隊老師進出賽場,也參與了從準備、修稿到現場的每一環,曾經帶出 Cicero 三戰三勝的局面,也遇過 win some lose some 的階段。這些經驗,讓我逐漸學會什麼叫做「教學」:要處理實力差距、要判斷組合策略、也要在輸贏和教育價值之間做平衡。

但現在我們卻看到太多學生「想教就教」、「想帶就帶」,好像只要有熱情、有參賽經驗、有幾張投影片就可以直接上場。這種態度不只傷害學生,更是在傷害整個教學文化。
因為教學不是演出。你不是來朗誦簡報、也不是來重述自己的故事。你要面對學生卡關時的沮喪,也要為自己的失誤買單,甚至要陪他們一起熬過落後的低潮。
我們怎麼做:讓助教不是虛名,而是養成歷程
不只是我們這樣做,許多正式教育機構也已建立相對完善的 TA 制度設計。例如,像高雄醫學大學與政治大學就明定,TA 上場前要接受訓練,不是隨便就能帶學生,也不能被當行政工讀生來使喚。台藝大與清華大學甚至設計出三階段的培訓制度,還有週誌、成果報告,要求每個助教都必須真正走過教學流程。
這些制度的共同點在於:助教不是「支援人力」,而是「教學夥伴」。透過訓練、明確分工與動態評量,讓 TA 在現場學會什麼叫做責任、反思與成長。我們也將這些精神應用在營隊與社課現場,讓學生能逐步內化教學能力,而不是停留在「我以前打過比賽」的回憶中。
力甄的 TA 制度設計,就是為了避免這些虛名:
- 不先給 title,先給任務與觀察:讓學生先從協助回饋、設計活動的環節中開始,觀察他們是否真的理解教學結構。
- 每場活動都有反思與紀錄:不是做完就結束,而是活動後要寫觀察、要寫自己做得不好的是什麼。
- 教學分層:活動型、教學型、支援型:不同層次的 TA 有不同責任與對應的訓練。
- TA 不是權力,而是養成中的準教師:要能夠接受評鑑、接受學生的真實反應,才有資格稱為 TA。
我們要培養的是未來能帶得動現場的人
近年我們也觀察到,越來多學生主導的學術型學生社群,開始規劃類似「mentorship 計畫」、「教學訓練」、「比賽帶隊」等結構。這些名詞聽起來高尚,卻往往缺乏真正的教育實質,就像某些保險業人人都是『區經理』一樣,頭銜和制度的堆疊最終淪為一種空轉文化。
特別是「mentor」這個詞,在英語語境裡原本指涉長期陪伴、個別指導、有歷程的教學關係。但現在卻常被學生組織當作「比較高尚的講師代稱」,結果往往只是照本宣科、串場撐場面、結束後沒有任何教學回饋。這些計畫表面上制度完整,但若沒有教學責任的理解、沒有成效追蹤的設計、沒有反思錯誤的空間,很容易變成另一套模擬教育的表演。
當這些學生組織開始對外宣稱「我們能教」、「我們有一對一學伴」、「我們能培育新手」,那他們就不再是單純的參與者,而是進入了一個應該被教育標準與誠信要求約束的位置。如果沒有意識到這點,頭銜與活動就會變成履歷堆疊的工具,學生的學習也會在熱鬧中被掏空。
你想當助教,不該只是因為你打過幾場比賽,或曾在社團擔任幹部、模聯會議中當過主席。這些經歷或許有幫助,但不能直接等同於教學能力。你真正該問的是:你真的帶得動一群不認識你、不崇拜你、還不太想學習的學生嗎? 如果不能,那就從協助別人開始。
我們的助教制度中,有一位助教在第一堂活動時緊張到說不出話,連帶動暖身都卡關。但她沒有放棄,反而回去自己練了兩天講稿、請學長姐幫她模擬練習。到第三堂課時,她已經能讓學生笑出來,甚至能幫其中一位完全不敢講話的學生做結構輔助。
她所獲得的讚美與肯定,並非來自她的學歷背景、頭銜,甚至也不是比賽戰績,而是靠著扎實一次次的錯誤與修正,換來學生的信任。這才是我們力甄要的助教養成過程。
學生的學習,是我們大人的責任。這份責任,不該隨便讓人上場實驗。
更重要的是,不該鼓勵學生用「曾經當 TA」「當過組長」等頭銜,來堆砌履歷、包裝成就。教育部與耶魯大學招生官都提醒過,這種過度包裝的做法反而會引發質疑,讓招生者懷疑申請者的誠信與真實能力。真正有價值的學習歷程,是從真實參與中慢慢磨練出來的,包含失敗後的調整與不斷的觀察回饋,這些都不是靠幾個華麗的詞彙就能堆砌出來的。
因此,我們設計助教制度時,也持續優化「陪伴成長」、「現場觀察」、「階段任務」等具體流程,讓願意投入的年輕人有一條可走的路,而不只是背著頭銜的空殼角色。
參考資料來源
- Georgetown Voice, 〈Model UN and performative diplomacy〉, 2022. https://georgetownvoice.com/2022/10/07/improve-model-un/
- Consilience, Columbia University 學生評論:〈Reevaluating the Purpose of Model UN〉. https://journals.library.columbia.edu/index.php/consilience/blog/view/38
- 教育部:「大學個人申請備審資料審查原則大公開」https://depart.moe.edu.tw/ED2200/News_Content.aspx?n=90774906111B0527&sms=F0EAFEB716DE7FFA&s=881A20C2DC051499
- The News Lens:〈申請論文絕對要避免這四種寫法〉https://www.thenewslens.com/article/151351
- 國立政治大學 教學助理制度手冊:https://learning.nccu.edu.tw/sites/default/files/download/TA.pdf
- 高雄醫學大學 教學助理制度:https://cfd.kmu.edu.tw/images/Assistant/TA/教學助理制度1081229
- 國立臺灣藝術大學 教學卓越中心:https://excellence.ntua.edu.tw/p/16-1000-562.php?Lang=zh-tw
- 國立清華大學 實務課程 TA 職能網:https://ipta.nthu.edu.tw/?page_id=9042